非遺傳承人張效東在制作風箏。圖片由本人提供

展覽現(xiàn)場。 卻詠梅 攝

　　走進展覽大廳，映入眼簾的是一面巨大的照片墻，上面是已完成記錄的1279位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的風采。與照片墻相對的是一個10米長的名單墻，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十年來全國參加記錄工作的4470位非遺保護工作者的名字。仿佛穿越時空的隧道，聆聽歷史的訴說。

　　這是近日在國家圖書館開幕的“藏諸名山，傳之其人——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性傳承人記錄工作成果展”的一景，令人震撼。此次展覽由文化和旅游部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司、國家圖書館共同主辦，通過“滔滔長河”“巍巍高山”兩個篇章，系統(tǒng)全面介紹我國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記錄工作十年成果，講述傳承人和記錄工作者的感人故事，讓觀眾沉浸式感受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之美。

　　對抗遺忘，最好的方法就是記錄

　　記錄保存是非遺保護的重要基礎(chǔ)性工作。文化和旅游部自2015年起實施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記錄工作，截至2025年5月，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性傳承人達3997人，目前健在的3107人。十年來，已開展記錄工作的傳承人2290人，其中已完成記錄工作的傳承人1279人，在記錄過程中離世的有71人，完成記錄工作后離世的有397人。

　　國家圖書館社會教育部副主任田苗告訴記者，照片墻是按照開展工作的時間順序，由遠至近、從右至左排列的。“你會發(fā)現(xiàn)，右邊照片黑白的多，左邊照片彩色的多。這就證明我們在記錄工作開展之后，有些傳承人已經(jīng)不幸離世了，同時從這個側(cè)面也反映出，我們這個記錄工作的必要性和及時性。”

　　在田苗看來，“如果沒有悉心的守護，非遺會老去，會被人們冷落，被你我遺忘。對抗遺忘，最好的方法就是記錄”。十年來，非遺保護工作者走遍了祖國的大地，用影像、用聲音、用紙、用筆去記錄非遺，記錄傳承人，力圖為每一位傳承人打造一個影音圖文立體的專題資源庫。

　　“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是活態(tài)遺產(chǎn)，核心是人，它的所有故事都在人身上，它是由人創(chuàng)造、由人實踐的活態(tài)文化寶藏。傳承好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的核心，就是要保存好傳承人身上的智慧、記憶和技能?！碧锩缯f，非遺既是堅強的，也是脆弱的，關(guān)鍵要看我們怎么對待它。我們怎么對待非遺，就是怎么對待我們的歷史，也是我們將迎來怎樣的未來。

　　與時間賽跑，向自我挑戰(zhàn)

　　作為一線記錄工作者，遼寧省文化遺產(chǎn)保護中心的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性傳承人記錄工作項目負責人高旭，從2015年加入這個項目至今已經(jīng)10年。其間，她帶領(lǐng)攝錄團隊深入遼寧省的29個縣區(qū)，總行程3萬多公里，共記錄43位傳承人的寶貴歷程：

　　2016年正月，他們追隨劉蘭芳先生的腳步，在河南寶豐馬街書會的寒風中，見證了她為百姓露天說書的執(zhí)著與熱情；2020年除夕，當萬家團圓時，他們在沈北新區(qū)黃家街道八家子社區(qū)，記錄下錫伯族喜利媽媽祭拜習俗的莊嚴與神秘；2022年大年初二，雪花紛飛，他們奔赴本溪滿族自治縣小市鎮(zhèn)同江峪村，捕捉本溪社火出會的熱烈與壯觀……每年有近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路上，無數(shù)個節(jié)假日，他們舍棄了與家人的歡聚時光，只因傳承人的一聲召喚，便毫不猶豫地扛起設備，踏上記錄的征程。

　　“很多傳統(tǒng)習俗類的非遺項目都是在特定時間、特定節(jié)令發(fā)生的。因此，我們不僅要記錄傳承人、傳承的項目，還要有當?shù)氐娘L土人情、文化生態(tài)，包括觀眾的反應、村民的表情、儀式過程中在整個村子里發(fā)生的事都要完整地記錄下來?！备咝窠榻B，記錄一位傳承人大約需要3年時間，包括口述歷史訪問、項目實踐記錄、傳承教學記錄，以及系統(tǒng)地收集和傳承人相關(guān)的歷史文獻、民間文獻，并通過剪輯和藝術(shù)創(chuàng)作制作成一部綜述片，“我們記錄的不是一棵樹，而是一片森林。”

　　談起遇到的最大困難，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：“我接觸的年紀最大的傳承人已92歲高齡，無法在舞臺上展示技藝，還有的傳承人在記錄過程中生病或離世了。比如2017年給單田芳先生做記錄的時候，他的身體狀態(tài)已經(jīng)很不好了，最后留下了5個小時最寶貴的口述史，這也是他生前留給我們的最后一個記錄。2018年，單先生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?！?/p>

　　這是一項與時間賽跑的工作，高旭動情地說：“每位傳承人都是寶庫，是不可取代的，是我們民族多樣性、文化多樣性的載體，他們‘擇一事，終一生’的堅定信念，激勵著我不斷前行。我們也無怨無悔用最美的年華，記錄下他們最美的技藝?！?/p>

　　此次展覽梳理了中華民族記載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的歷史傳統(tǒng)，介紹了記錄工作的“3+1”工作法，以及以時間軸形式回顧了工作歷程，展示了31個?。▍^(qū)、市）、新疆生產(chǎn)建設兵團與中央直屬單位各地記錄工作的開展歷程與故事。還對非遺十大類別記錄工作成果，按照四個主題分類進行多媒體展示，體現(xiàn)記錄工作成果的豐富性與差異性。

　　記者看到，“先生之風”展區(qū)通過影像，展示了傳承人配合記錄工作完成的人生最后影像，致敬他們用生命守護文化的高尚品德；“薪火相傳”展區(qū)通過傳承教學場景，展現(xiàn)“師傅手把手，徒弟心貼心”的技藝傳承圖景，見證非遺在新生代手中的煥新活力；“瓣瓣同心”展區(qū)展示各民族非遺瑰寶似花瓣相互依偎、簇擁綻放，體現(xiàn)了中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程，講述著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(fā)展故事；“生生不息”專題展示了非遺兼具古老底蘊與年輕活力，源于生活而又溫暖人心，傳承了真善美、忠孝仁義等民族精神。

　　匠心做筆，巧手為翼

　　展覽現(xiàn)場，76歲的風箏制作技藝（濰坊風箏）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性傳承人張效東，如數(shù)家珍地向記者介紹并展示了各種材質(zhì)和造型的風箏，從傳統(tǒng)的《燕子》，到動態(tài)風箏《青蛙與螳螂》……惟妙惟肖，出神入化。

　　作為濰坊風箏扎制技藝第十五代傳人，張效東從8歲起就隨爺爺學習扎風箏，他酷愛美術(shù)，善習百工，扎、繪、雕、塑，樣樣精通，為民間巧藝之百變高手。

　　“我從1984年參加首屆濰坊國際風箏會，到今年第42屆，一屆沒落下，每年都獲一等獎，可以說是濰坊風箏發(fā)展的見證人了。以前是自己扎著好玩，現(xiàn)在全世界都知道了濰坊風箏?！币惶崞痫L箏，張效東的眼睛發(fā)亮，侃侃而談，“我非常崇拜雷鋒同志‘做一顆螺絲釘’的精神，在很多地方我都喜歡畫雷鋒。第一次參加風箏會時，我做了一只板式雷鋒風箏，以精美的造型和新穎的畫工，獲得當年的一等獎，我十分自豪，也建立起制作風箏的自信心?！?/p>

　　鉆研與創(chuàng)新，這兩個詞在張效東的風箏王國里似乎從來就沒有盡頭。他將楊家埠年畫、民間泥塑、布老虎玩具的裝飾美，和傳統(tǒng)吉祥故事的美有機結(jié)合，讓風箏更富有文化內(nèi)涵，并把機械運動原理和聲光電技術(shù)，巧妙地運用于立體動態(tài)風箏中，使風箏在天空發(fā)出光影和聲音，創(chuàng)作出《青蛙與螳螂》《翼龍》等代表作。他還將濰坊風箏扎制技藝融入影視道具制作，使用竹條3000多米，歷時2個多月，制作完成了頭尾、雙翼都靈活可動，需要多人托舉的巨大“玄鳥”，營造了電影《封神》中恢宏浩大的場景。

　　張效東坦言，作為一個非遺傳承人，肩負著傳播風箏文化的責任，但學習風箏技藝需要很大的耐力和決心，年輕人很少可以坐得住，再加上經(jīng)濟壓力，愿意傳承風箏文化的人就更少了。近幾年，隨著人們對傳統(tǒng)文化越來越重視，對風箏感興趣的人變多了，很多人慕名來學習。他也先后赴國內(nèi)外多地進行文化交流，全面展示濰坊風箏扎制技藝。在他看來，真正的傳承不是固守成規(guī)，而是讓傳統(tǒng)文化與時代共舞，像風箏一樣在創(chuàng)新中飛得更高更遠。

　　千古斯文，斯文在茲；年華易老，技·憶永存。在展覽的最后部分有一首詩《中國的眼晴》，詩中把“記錄”比喻為眼晴，“它是我們認識自己的眼晴，也是我們的后代認識我們的眼晴，它在凝視，也在遠望。讓每一代的中國人都能看見，中國人是這樣的，中國是這樣的”。如何傳遞好中華文明的火種？如何守護好中華民族的精神家園？這是歷史對于我們的追問，也是我們留給未來的答案。
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5年06月27日 第04版